夏夜的风本该带着啤酒和烤串的香气,穿过年轻人无忧无虑的欢笑声。然而,在2005年那个闷热的八月夜晚,对于行驶在某段偏僻州际公路上的几辆汽车而言,风里带来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一个在之后近二十年里,持续困扰着美国流行文化与集体心理的恐怖谜团——那场被称为“致命玩笑”的连环袭击事件。
事件的起点模糊而惊悚。据最早报案的幸存者描述,他们的车辆在夜间行驶时,被一辆破旧的、涂着怪异笑脸图案的皮卡车尾随并逼停。起初,他们以为是遇到了普通的公路纠纷或抢劫。但当皮卡车的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显现时,所有的预判都被颠覆了。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丑,穿着颜色刺目、沾满污渍的戏服,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和血红色的夸张笑容。他并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在油彩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盯着受害者,然后,毫无征兆地发动了致命的攻击。袭击手段残忍而带有强烈的仪式感,远超一般的劫掠。消息像野火般在当地的执法部门间蔓延,类似的报案在短时间内接连出现,模式高度一致:偏僻公路、笑脸皮卡、杀人小丑。
恐慌迅速从州际公路沿线的小镇扩散至全国。媒体的连篇报道,将“笑脸杀手小丑”的形象植入了千家万户的睡前噩梦中。电视新闻里滚动播放着被封锁的现场画面,模糊的监控视频截图占据了报纸的头版。警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设立了专案组,投入了前所未有的警力进行排查、设卡和追捕。他们梳理了数百条线索,排查了有犯罪记录的、尤其是与小丑或喜剧表演相关的人员,甚至调查了流动的马戏团和嘉年华员工,但都一无所获。那辆皮卡和小丑仿佛幽灵,在犯下数桩血腥罪行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与纵横交错的公路网中。
案件的转折点发生在第三起袭击之后。一名侥幸逃脱的受害者,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向警方提供了一個關鍵細節:那個小丑在發動攻擊前,似乎對著他用一種平板無波的語調,講了一個非常不好笑的、關於“永恆的公路旅行”的冷笑話。這條線索讓調查人員和犯罪心理學家意識到,他們面對的並非一個以財物或單純殺戮為目標的罪犯,其行為帶有強烈的表演性和符號意義。他是在完成一場扭曲的、給觀眾(受害者)觀看的“喜劇表演”,而“致命”是這場表演的唯一結局。聯邦調查局的行為分析小組介入了,側寫專家勾勒出一個可能的形象:他可能極度自卑,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隱形人”,渴望關注卻又憎恨他人的無視。小丑的面具和身份,給了他釋放內心積壓的憤怒與表演欲的通道。他選擇小丑這一形象,或許正是對“喜劇”與“悲劇”邊界的一種病態嘲弄。
儘管側寫提供了方向,但案件的偵破卻陷入了僵局。主要的嫌疑人曾一度進入警方視線,是一位名叫亞瑟·弗萊克(Arthur Fleck)的落魄前馬戲團演員。他性格孤僻,有精神疾病史,並且確實具備扮演小丑的技能。然而,針對他的調查卻舉步維艱。要麼是缺乏直接證據,要麼是他提供了看似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警方對他進行了幾次問訊後,亞瑟·弗萊克本人竟在一次獨自外出後神秘失蹤,從此人間蒸發。這使得調查失去了最明確的目標,也給案件蒙上了一層更為詭異的色彩——他究竟是畏罪潛逃,還是遭遇了不測,甚至,他是否真的就是那個“致命玩笑”的實施者?這些都成了無解的謎題。
隨著時間的推移,公開的襲擊停止了。“笑臉殺手小丑”彷彿從人間蒸發。但案件留下的影響卻如同瀰漫不散的煙霧,深刻且持久。好萊塢以此為藍本,拍攝了數部恐怖電影,其中最著名的一部就直接命名為《致命玩笑》。這些影視作品進一步固化和傳播了那個在公路上徘徊的殺人小丑形象,使之成為與“十三號星期五”的傑森、“月光光心慌慌”的麥克爾·邁爾斯齊名的現代恐怖符號。每年在案件發生地附近,都會有膽大的年輕人組織所謂的“致命玩笑之旅”,前往那些廢棄的公路路段“探險”,試圖尋找當年事件的蛛絲馬跡,這在當地社區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更為深遠的影響,在於它改變了許多美國人的日常習慣。長途旅行時,人們會更加警惕身後長時間尾隨的車輛;對於路上偶遇的、裝飾古怪的汽車,會本能地保持距離;甚至連“小丑”這一職業形像也受到了牽連,在事件之後的許多年裡,兒童派對上邀請小丑表演的數量顯著下降。一種集體性的、對公路旅行暗面以及陌生人微笑背後可能隱藏惡意的恐懼,被這個案件具體化了。
時至今日,“致命玩笑”案件在官方檔案中,依然標註著“未結案”。當年的調查文件靜靜地躺在警局的檔案室裡,蒙著歲月的灰塵。參與案件的老警探大多已經退休,有人在回憶錄中提及此事,字裡行間仍充滿了遺憾與困惑。對於經歷了那個時代的人來說,那個夏夜的恐懼是真實的。它不僅是幾樁未能破解的罪案,更是一個時代的恐怖註腳,一個關於在封閉的汽車空間內,在孤立無援的公路上,人類面對純粹的、不可理喻的惡意時,所感受到的無助與戰栗的集體記憶。
那個塗著誇張笑容的小丑,他究竟是誰?他為何選擇那樣的方式來踐行他扭曲的“喜劇”?他是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去,還是改頭換面,隱藏在某個平凡的角落,冷漠地注視著這個因他而一度陷入恐慌的世界?這些問題,或許永遠不會有答案。而“致命玩笑”的故事,也將如同一個徘徊在美國公路史上的幽靈,繼續在人們的竊竊私語與深夜的想象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